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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冰恋情缘

         

          我的授业恩师胡教授,于去年仙逝,享年90高龄。

         

          胡老生前,虽已耄耆之年,走路行动稍有不便,思维理智却还十分清晰。一个大天白日,我去探望于他,适值其家人都为衣食奔忙在外,老人独居寓所颐享天年。见我到来十分高兴,茶点招待,又弈了一盘围棋。突然他拉住我的手,带着期求的目光说道:「我有一事相求,不知可应允否?」凭我和他的关系,我目前的学识及成就在很大程度上归功于他的提携和造就,恩师有求,纵刀山火海也当竭力完成,遂应道:「老师有事,学生定当尽力去做。」胡教授面带红晕又有几分伤感地继续说道:「老朽已是风烛残年,不定何时撒手人寰。近年来退休在家,寂寞之余便会闭目沉思,忆起当年的沧桑岁月和峥嵘年华。诸多兴高采烈之事无愧天地良心,然有一事使我至今耿耿于怀、内疚于心,愧对一位弱小的女子。多少年来我一直想把这件事坦诚出来,以表示我对这位女士的忏悔,可是又难以启齿。惟恐旁人会说:这样一位知名的学者教授,也会做出如此荒唐不拘、无情无义的丑事,我的一世英名也就彻底地付诸东流了。近年来网络文学方兴未艾,内容形式都不拘一格,且又是匿名的,可老朽对这些新玩意儿又是外行。所以想请你帮忙写一写,贴到网上去,不知行否?」

         

          我听了以后,十分惊讶!想不到平日里严肃认真、不苟言笑的胡教授,背后还有见不得人的风流韵事。一是出于好奇,想了解个究竟;二来我的女友qjnqqjnq正是冰网上某个版块的斑竹,请她帮忙贴篇文章是绝对没有问题的。这个任务对我来说易如反掌,于是满口答应。胡教授从书柜里拿出厚厚一叠古老的用毛边纸线装订成的本本递给我,说道:「这是我上个世纪三十年代的一些日记,你拿去看看,就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拜托了。」

         

          此后,每逢闲暇无事我就打开胡教授的日记,望着那工整的用毛笔直行书写的蝇头小楷,读着那娓娓生动、荡气回肠的『城南旧事』,为年青时的胡老风流放荡的行为而憨笑,更为那位可怜的女士悲苦惨痛的遭遇而叹息。可是由于公私事务烦乱忙杂,胡老交托之事也一直没有完成。

         

          如今胡教授已经驾鹤西去了,为了感谢恩师对我的栽培和信任,是该帮他把遗愿完成的时候了。

         

          胡教授的原籍是我国古代盛产师爷、幕僚,近代层出名流、学者的浙江绍兴。也算是个书香世家,上朔祖宗八代,也出过几个秀才、举人什么的,在官场里混迹,赚了点银子,就在家乡置了些房产土地,一代代传了下来。虽谈不上家财万贯,却也是个殷富的地主家庭。他的父亲早年也当过几任七品芝麻官,后因时局混乱,就辞官在家休养生息。由于家庭的传统和社会的地位,胡家历代都是尊师重道、治家有方的,所以胡老从小在父亲的督促下受到了良好的教育。

         

          众所周知,绍兴是越剧的故乡。上世纪三十年代正是越剧蓬勃发展向上的时期,不知因为什么机遇,使得正在上高中的胡老迷恋上了戏剧。不但经常出入于正规的戏院,观赏名家的演出,甚至还常在农村乡镇的野台班子里厮混。为了这个没有少挨父母的责骂和惩罚,却仍痴心不改。后来听行家介绍,说北方的京戏比南方的越剧更加博大精深、磅礴恢弘。于是高中毕业后就向家人提出要到北平去上大学,乃父对于儿子要求上进自是高兴,倍加鼓励,于是胡老只身北上,进了北平一所大学的新闻系。

         

          脱离了封建家庭的桎梏,投身到繁华的大都市中,年轻的胡老就像鱼儿进了大海任意遨游,鸟儿入了天空自由飞翔。「五四」运动以后,新文化的浪潮如旭日东升,蓬勃向上,激烈地冲击着中国传统的文化艺术,北方流行的各种地方戏曲如京剧、评剧、河北梆子等都在这股浪潮推动下,作出历史性地变革和发展,涌现出了诸如「四大名旦」「四大须生」等众多名家新秀。许多从国外引进的艺术形式如话剧、歌舞等也频繁出现在中国的舞台上。作为戏迷的青年胡老生活在这一时期的北平,正是如鱼得水、如鸟入林,尽力观摩、尽情享受。

         

          那时的大学生和我们现在的大学生活不同,有班主任、辅导员监督着,有规律的作息时间限制着,有严格的考勤制度约束着。那时的大学生非常自由,不论你念不念书、上不上课,只要考试及格,攒足了学分,就能升级、毕业。对于像胡老这样脑子灵活又聪明的人来说,那些教条的本本,学不学都一样,考一百分不太容易,考个六十分及格还是手到擒来的。所以四年的大学生涯,到有一多半的时间耗在了戏园子里看戏和与演员的交往上。这几年社会实践的结果,虽然自己的专业没有学好,确为他后来成为中国着名的戏剧理论家奠定了坚实的实践基础

         

          以上的这一段简历,是各种文献上公开的对胡教授的介绍,但是在他的日记里却记录着这一时期他的另一个侧面。现在我把有关的几段摘录在下面。有胡教授生前的授权,再匿去了他的名,也不算是揭露人家的隐私,也不会对胡老生前的威望有丝毫地诋毁吧!

         

          就从他大学三年级说起吧:

         

                    一九三三年十月二十日

         

          我已经有四天没有去上课了,前几天是为了搞一张杨小楼和梅兰芳《霸王别姬》的戏票,我和我的两个同学昼夜轮流排队去买票,我是头一天中午去的,可是已经排在第二百多位了。拿个小板凳坐在那里,本想利用这段时间看一看讲义,弥补一下因逃学而拉下的功课。但是周围老少爷们的高谈阔论、纷纷吸引着我的兴趣,两年多来我看的戏也不少了,也结交了几个唱戏的朋友,对戏剧界的事多少也知道一些,于是也就参合进去,添油加醋、不负责任地穷聊一番。一会儿说说某个戏班子里发生的风流韵事,一会儿讲讲某个演员生活中的桃色新闻,到也并不寂寞。时间消磨得很快,到了下午六点来钟,同班的王世荣来换我回去吃饭,夜里十二点左右另一个同学张朝刚来替换他,第二天清早我又去接班。终于搞到了两位京剧泰斗同台演出的戏票,这是多么难得的机遇,别提那个高兴劲了,因为我们不但欣赏到了人间最美妙的艺术,还增添了一件让戏迷们羡慕,值得向世人炫耀的资本。

         

          至于今天的逃学,则是去赶一场《翠屏山》,也就是《水浒》上「杨雄杀妻」或「石秀杀嫂」的故事。戏里饰演潘巧云的女戏子名不见经传,扮相却很好、很漂亮。但下装以后怎么样?就不得而知了。京戏的化装就是这样,多么难看的扁柿子、大麻子,贴上片子、涂脂抹粉后都会变得美若天仙,这也是我国传统艺术的精妙之处吧。这个女戏子不但扮相漂亮,感情也很丰富。和海和尚通奸时的轻浮和淫荡,被残杀时的恐惧和无奈,都表现得惟妙惟肖。可这些还不是我要说的,我想说的是自己激动的心情,当那把杀人的刀子架在美丽女人的脖子上时,我的内心突然爆发出一阵强烈的震荡和莫名的冲动,丹田中冒起一股灼热的气息,直冲那激烈跳动着的心脏,脑子里出现了一种难以控制的追求和渴望,希望眼前的舞台上即刻发生小说中描写的情景。我记得是这样描写的:用两条裙带将巧云绑在了树上,------割去了舌头,让她不能叫喊。------一刀从胸口直剖到小肚子下,掏出了心肝五脏,挂在了树枝上------。可惜现实的舞台真使人失望,只见潘巧云在石秀的刀下钻过来、躲过去,最后刀子在她脖项上抹了一下,就倒在了杨雄的身上,死了。可不是嘛!现实生活中怎能将一个活生生的女人杀死在舞台上,来满足个别人色情的愿望和私欲呢!

         

          在我的记忆中,像这种莫名其妙的冲动已不是第一次了。记得去年冬天看《武松杀嫂》时,就幻想着舞台上的武松能真的把潘金莲的心脏挖出来给大家看看。今年春天看《坐楼杀惜》时,也企图想看到宋江将阎惜姣的人头割下来示众。每当这种杀女人的场面出现时,就会情不自禁地伴随着心脏的激烈跳动、小腹的阵阵胀痛、呼吸的急促喘息和头脑的胡思乱想。

         

          是不是男人们都有这种表现?我不知道。

         

                    一九三三年十月二十三日

         

          这日傍晚,我和我的两个戏迷朋友王世荣与张朝刚在一座小茶馆里闲坐,畅谈近日来观戏的体会。岂料不约而同地谈到了对戏中色情、凶杀、血腥与凄美情景的爱好,大家都有同感,看来我们三人真是一丘之貉的同好也。

         

          王世荣的家在河北省石家庄附近的一个农村里,是一个小地主家庭出身的青年学生,言行衣着比我这个江南土财主家的崽子还要土上几分。他和我一样,除了暴露自己的思想感情外别的也说不出什么。张朝刚则不然,他是天津人,天生具有天津人的那种粗犷热情、幽默风趣、好管闲事、夸夸其谈的性格,他的父亲在一家外国洋行里做事,自幼生活在租界里,接触的新事物多,知识面也就广些。他告诉我们:「外国人把这叫做『虐恋』,男人们喜欢欣赏美丽的女人在残酷的刑罚下或血腥的杀戮中呈现出来的凄美表情,从而激发起性欲的冲动和情感的满足。」

         

          「是不是每个男人都会出现这种情况?」我进一步问道。

         

          「可能是吧!」看来他也是一知半解,似是而非的卖弄着说:「不光是男人,女人也一样,不过正好相反,男人喜欢淫虐女人,而女人则喜欢被男人淫虐。日本就有一种叫做sm的游戏,男人把女人捆起来、吊起来,施以各种刑罚,女人则心甘情愿地接受男人的摧残。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双方都得到最大的满足,达到欢娱的高潮。」

         

          「你是从那儿学来的这么多奇谈怪论?」王世荣羡慕着张朝刚的见多识广,两眼放射着期求的目光,问道。

         

          「天津租界里的小书报摊上就有这种杂志卖,封面上就是五花大绑、光着屁溜的美女,还有四马躜蹄吊起来的裸女,阴道里插着棍棒的靓妹。里面有照片、有图画、有故事。听洋人说,还有专门供大伙玩sm的俱乐部呢!」

         

          「有机会我一定到你的家乡转转,弄几本这种杂志看看。要是再能到sm俱乐部里去玩玩就更好了!」王世荣已经陶醉了。

         

          「淫虐美女固然好看,但我更喜欢的是杀戮美女。」我发表高见:「而且最好是在刑场上的斩首、凌迟。从刑前的恐惧和无奈、到刑时的残酷和血腥、及刑后的凄凉和悲惨,是一付多么激动人心的情景啊!无时无处都在震撼着人的心灵。」

          「你说的正是国外称为『冰恋』的行为,据闻冰恋的爱好者把自己的思维和想象迈入到一个虚无飘渺的空想境界里,幻想着把一个自己最钟情的偶像美人(清雅秀美的或妖媚艳丽的、苗条轻瘦的或圆润丰满的)用自己最喜爱的方式杀掉(自杀、凶杀、刑场处决,枪毙、斩首、绞死、凌迟)。在虚拟的幻想中得到性欲和情欲的快意和满足。在冰恋者的心目中一个漂亮女人的逝去,就有一颗优雅、清白、纯洁和美丽的灵魂升入了天堂,夜空中又增添了一颗闪烁的明星。在他们的眼中,死亡是完美的结局,死亡是欢乐的享受。」张朝刚的这一番言语对我来说是前所未闻的信息,他为我的爱好找到了理论根据,我心里也是很高兴的。不过仍有一些不满足,于是又说道:

         

          「可是这终究是一种虚无的想象,无法满足人们视觉的享受。在现实生活中,除了处决真正的女死囚犯外,是不可能有这种情况出现的,而真正的女死囚犯不论是怎样的美貌佳人,在刑场上也变得丑陋和血腥了,绝对不会让人产生任何美的感受!只有戏剧,只有在戏剧中可以按人的爱好和想象,创造出一个个生动美丽的女囚犯,再让她们在舞台的刑场上以最优美动人的姿态,被人『杀死』。可惜现在还没有哪一个剧团会演出这样的戏。」

         

          「也不尽其然。」张朝刚说:「天津有个名叫」三不管「的地方,这是一片中国政府不敢管,外国势力管不着的地方,是个黑社会帮派组织统治的地区,赌场、妓院林立,充斥着流氓、暴力、色情和凶杀。据说那里经常上演一些异样的剧目,有机会我带你们去逛逛,不知可有胆量?」

         

          「我们只是去买书、看戏,又不招惹他们,有什么可怕的。」

         

          于是我们三人约好,寒假时一同去天津游览。三人都是富家子弟,经济上没有问题,又都是风流倜傥的公子哥儿,走到那里都招人喜欢,且又是怀才健谈的智者,遇到什么情况也不会吃亏的,就这么决定了。

         

                    一九三三年十二月十日

         

          自从我发觉自己身上有冰恋的因子后,便开始探索满足自身欲望的方法。我翻阅了许多中外小说,在字里行间寻觅着杀戮美女的情节。当看到圣女贞德在火刑柱上作垂死挣扎时,我为之伤感;读到《三个火枪手》中,那个陷害王后的坏女人密里狄被刽子手用斧子砍下人头,尸身扑倒在地时,我为之激动;想象中的法国王后玛丽在断头台上的呐喊;小苔丝在押赴刑场时的眼泪;《巴黎圣母院》中美丽的吉普赛姑娘爱思米拉达的尸体被吊在广场上示众时的悲伤,都使我久久不能平静。看来世界名着的作者们也不定有多少是我们的同好,是冰恋的嗜好者。可惜在我的眼中这些金发碧眼、丰胸肥臀、身高体健的外国娘们远不如国人玲珑秀美、苗条纤柔、楚楚动人的小姑娘更让人怜香惜玉,于是我又把目光瞄向了中国的美女。

         

          中国的古典名着中,对残杀女人的描写当首推《水浒传》了,也不知施耐庵对女人有特别的仇恨还是他也是个冰恋的爱好者,在他笔下的四大淫妇(武松的嫂子潘金莲、杨雄的妻子潘巧云、宋江的小妾阎惜姣及卢俊义的夫人)都死得十分惨烈。正因为如此,她们的故事在各种文艺形式中都有所表现,且广泛流传。其它如《三言二拍》、《包公案》、《施公案》、《彭公案》、《狄公案》等公案小说中都有处决女匪、女盗、淫女、刁妇的案例。前几日我还在旧书摊上寻到两本薄薄的古旧小说,一本叫《风月楼》,一本叫《清河闸》,都是描写淫荡妇人通同奸夫、谋杀亲夫、移祸他人、逍遥法外,最后在清官的察访下,原形毕露,落得个骑木驴游街示众,凌迟于市曹的结局。

         

          用小说及故事来描写女主角的可怜和无辜、淫荡和卑劣、悲伤和痛苦,最大的好处就是给读者铺开了一片广阔的想象空间,你可以在脑海里把她的形象描绘成你心目中的梦中情人和偶像明星的模样,因而在思想感情上得到完美的满足。但是从视觉的享受上来说就不及戏剧多矣!可惜目前舞台上残杀女人的剧目少得可怜。除了《水浒》上的几个故事外,常见的也就是《李慧娘》、《窦娥冤》及公案戏中的零星片断而已。且戏的大部分都在演绎故事的情节,杀人的场景也就是那么几个固定的程式,实在是不过瘾啊!虽则如此,我还是热衷于此道,仍在千方百计、痴心不改地一次又一次地寻觅着,观赏着凶杀女人的戏剧。

         

          我看得最多的是《窦娥冤》,看了三次。第一次可是名伶程砚秋出演的,最激动人心的是刑场游街的那一幕,窦娥刑前的凄凉悲惨、神情恍惚、万般无奈的神态,加上曲折缠绵、优雅哀怨的歌声,强烈地震撼着人们的心房。可惜程老板心肠太好,在剧情的安排上让她当了大官的父亲及时赶到,一声「刀下留人」救了窦娥一命。于是全场鼓掌、大快人心。只是对我来说感到窦娥的存活确实是大刹了风景。第二次也是个有名的演员主演窦娥,最后到是把她砍了头,但施刑的场景却是在幕后完成的,只听得「咚、咚、镗」锣鼓三响,就算把人斩了,颇觉不过瘾。第三次是一个不知名的演员,而且武功很好,游街时表演了许多翻、滚、扑、跌的动作,砍头的场面也是匠心独具,窦峨被反绑双手,背插斩标,背对观众站立在刑台边缘,刽子手举刀劈下,窦娥一个倒毛翻下,仰面平跌在地上,算是砍了脑袋,虽然没有看到身首分离、血流满地的惨状,在戏剧舞台上也算是标新立异了。

         

          正由于我在北平的大小戏院里看到的杀人场面都不满意,所以更加期待着天津之行的到来,希望能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第二章 探索

         

          奇迹寒假来了,胡教授和他的两个同学结伴到了天津。

         

          天津是中国北方的大商埠,对外贸易进出口的港口城市。虽然离北平不过一百多公里地,但两处的城市风貌和风土人情却大不一样。胡教授和王世荣是第一次来到这里,他们又都是文人,对当地的地理环境、人文风情十分感兴趣,所以开头的几天时间就都用来参观市容、游览名胜古迹、了解城市的风貌和民众的心理特征等等。后来三个人就分道扬镳,各人干各人喜欢的事情去了。张朝刚是本地人,于是探亲访友、和家人团聚占去了大部分时间。王世荣则奔波于各个外国租界的大小书店和书刊报亭,寻找着sm方面的杂志和书籍,探索着是否真的有sm俱乐部的存在。而胡教授则一头扎进三不管的大小戏院和野台班子,寻觅着他所喜爱的凶杀女人的戏剧。

         

          下面我们来看看胡教授这一时期的日记:

         

                     一九三四年二月十日

         

          来到天津已经五、六天了,跑了许多地方,看了许多东西,接触了许多人物,深深感到北平和天津真是不一样。就城市风貌来说,北平大多是四合院,天津的租界里分布着各国各地各式各样风情的小洋楼,真可以开一个万国建筑博览会了,而在老城厢的中国地界则是中国的四合院和中西合璧式的小二楼。再说风土人情也大相径庭,北平是三朝古都,是中国政治和文化的中心,人们都以帝王将相的后代自居,表现出一种庄严、古朴、清高和自负的优越感,而天津则是一个经济发达、商业繁荣的大码头,这里的人民忠奸善恶、鱼龙混杂,满清王朝覆灭后,末代皇帝溥义流亡到这里,带来了大量前朝的皇亲国戚、遗老遗少、达官贵人。国民政府中的总统、总理、部长们,北洋军阀中的督军、将军等,下野后大多也寓居在此地,这里潜伏着许多企图东山再起的政客寓公、闲云野鹤。还有在历次政治事变中为逃避现实而隐居在此的文人墨客、游侠技艺。还有为实业救国而投资兴办现代工业的民族资本家。再加上八国联军入侵,天津开辟为商埠后逐渐增多的外国军队、商人和买办。以及当地土生土长的恶霸帮会、流氓混混、鸡鸣狗盗之徒。把一个好端端的繁华大都市糟蹋得污烟瘴气,人们生活在一片忙忙碌碌、嘈嘈杂杂的氛围之中。这种封建主义和资本主义合璧的社会现实,以及由此而产生的各种光怪陆离、无奇不有的社会现象,对于期求探索和猎奇的人来说,确又是一方沃土,看来我是来对了,肯定会有惊喜和丰收出现的。

         

          今天,我正式进入了「三不管」地区,在一个小旅馆的楼上暂住了下来。「三不管」是位于日租界和中国老城厢之间的一片方圆几公里的区域。几条窄窄的街道店铺林立、摊贩遍及、车水马龙、人烟拥挤,更有数十条曲折拐弯的胡同小巷,里面暗藏着数以百计的赌场、烟馆、戏院和窑子。大街小巷里充斥着身着皮袍马褂的财主恶霸、西装革履的翩翩公子、对襟长衫的雇佣打手、花枝招展的妓女窑姐、衣裳褴褛的流氓乞丐。也有一些金发碧眼的外国阔商和一身黑皮的巡警纠察,不过他们在这里并不是来行使权力的,只是来销金窟里寻欢作乐而已。依我看来,进入这个地区的人,几乎没有一个是正人君子,包括我自己在内,不也是为了满足私欲而来寻觅和探索的吗!

         

                    一九三四年二月十一日

         

          「三不管」大街上,明面有几家小戏院,挨个看去,上演的剧目也都是常见的那几出。只有一家贴着《全本玉堂春》的海报,在寥寥数十字的剧情介绍中写着一句「刑场处决」。这出戏我看过多次,没有杀人的场景呀?我到要看看杀的是谁?怎么个杀法?于是买了一张票,进去坐下。朝周围巡视了一下,虽不如大戏院的富丽堂皇,却也热闹非凡,提着篮子卖瓜子、果仁、烟卷、糖果的,托着盘子甩手巾把的,在一排排座椅中穿梭着、吆喝着,搅和得连台上唱的什么都听不清了。好在《玉堂春》的剧情已是家喻户晓,连台词和唱腔大多数人都能背得出来,也就不在乎听不听得清楚。到了熟悉的脍炙人口的唱段如「苏三离了洪桐县」等时,台上台下起了共鸣,同声高唱,也颇有意思。看来看去和一般的演法也没有大的差异,只不过苏三和王公子的对手戏表演得十分淫荡,惟一的亮点是最后加了一场刑场的戏,处决的是那个谋杀亲夫又嫁祸给苏三的淫妇皮氏。饰演皮氏的演员很是风流漂亮,被五花大绑着,脑后插一根长长尖尖的斩标,斜穿着一件大红的罪衣,半裸着露出一支雪白的胳膊和半个乳房,隐隐约约地还能瞧见一小撮从腋下呲出的腋毛。脸孔用白粉敷得煞白,又涂了一层透明的油彩,像是个恐吓得失魂落魄的样子。被两个公差押着在舞台上来回游走,不时地押往台口向台下示众。这时全场观众都沸腾了,鼓掌声、口哨声、欢呼声、叫好声响成一片。待把囚犯折腾个够后,才将她按倒背向观众跪下,刽子手举起大刀片,使劲挥下,尸体扑通倒在台上,差人们从地上捡起个假人头,递给监斩官,戏也就结束了。台下的看客似乎意犹未尽,吼叫着,久久不忍离去。

         

          散戏后回到旅馆,茶房帮我打开房门,备好茶水,然后问我:「听口音,公子不是本地人吧?」

         

          「南蛮子,在北平念书。」我回答。

         

          「南方好啊!山清水秀。」茶房见我回答得风趣,说话也就随便了些:「不知公子到这儿来是要干哪一行?是嫖?是赌?还是------?」

         

          「三不管」是个无法无天的地方,凡是到这里来的人,不是来寻欢作乐就是来寻仇打架的,所以茶房的问话并不使我惊奇,于是回答道:「来看戏的,听说这里有许多别处看不到的东西?」

         

          「不知公子喜欢什么样的戏?红的?黄的?白的?还是黑的?」

         

          「请问大哥?」我还是第一次听到戏还分颜色,于是求教于他:「什么叫红的、黄的、白的、黑的?」

         

          「公子是第一次来吧!嘻、嘻,要我给你介绍介绍吗?」说着把手放在桌上,并伸出了两个指头。通过几天的实践,对行情有一定了解的我明白,这个动作表示「给两块大洋就告诉你」的意思。我是个挥金如土的少爷羔子,还在乎两块钱,于是慷慨解囊。

         

          「红的就是暴力凶杀,黄的就是淫荡色情,白的就是凄凉悲惨,黑的就是刑场处决。请问公子想看哪一种?」

         

          「我喜欢黑的。」原来还有那么多学问,真是闻所未闻。

         

          「那么------那么------」我看见茶房的手又放在了桌上,这次可是五个指头都伸开了,整整一个巴掌。这可是我梦寐以求、思之若渴的爱好,怎能错过。就又给了他五块钱。他用手指蘸着茶水在桌子上画了一幅「三不管」街道里巷的示意图,指着一个地方说道:「这条胡同叫喜庆里,这里有吉庆、同庆、吉祥、祥瑞等几家小戏院,他们就在这里演。演黑戏的头牌花旦当数于红娇,人长得漂亮,戏演得帅,人气特盛。往往一天要赶好几场,你就跟着她跑吧!她演到那里,你就看到那里,好在这几家园子都是计时收费的。怎么样?我这条消息值吧!」

          这个信息对我来说真是天上掉下个林妹妹,兴奋极了,别说损失了几块大洋,就是付予千金也是愿意的。

         

                    一九三四年二月十二日

         

          今天好好睡了个懒觉,直到十一点才起床,在小店里吃了一碗打卤面,便悠哉游哉地朝茶房指示的方向走去。曲溜拐弯,再稍加打听,并不费力就找到了喜庆里。一条三米宽百米长度的小胡同,却散布着几个小戏园子。可能是由于他们演出的剧目多是登不得大雅之堂的内容,所以都不招摇,只在门口贴个不大的戏单,写明演出的剧名、主演、时间等。我在吉庆戏园的戏单上找到了于红娇的名字,今天演出的剧目是《马思远》,时间是下午两点。我看看表时间还早,就在各处转了转,买了点零食,待时间差不多了,回到戏园门口。前一出戏正好演完,,出来了一些观众,更多的人正在涌入。于红娇的人气还真旺盛,吸引了众多的观众。我随人流进入,在门口给每个人发了一张小纸条,上面写着你进场的时间,以便出来时好计时收费。吉庆戏园不大,是一座老式四合院改的,三间正房拆去了门窗筑成了舞台,天井中摆了一排排长凳就是看戏的地方。不一会儿,锣鼓响起、丝弦弹奏,开戏了。

         

          于红娇一出场,就得了个碰头彩,欢呼声、鼓掌声、口哨声、叫嚣声响成一片。仔细一看,这个于红娇还真不一般,水葱似的人物,杨柳细腰、扭扭捏捏,跑个圆场、轻盈飘荡,启齿歌扬、似玉珠落盘、清脆响亮。端正的瓜子脸庞上涂着一层厚厚的脂粉,掩盖了她的真实容颜,不知存有麻点或雀斑否?这也是我喜欢戏中美人的原因,戏中人个个都是美貌绝伦的。

         

          《马思远》是一出传统京剧,只因过于淫荡,一般剧团很少上演,剧情是这样的:江南某地,有一对小夫妻,丈夫马思远在外打工,妻子周氏在家开个小店谋生,周氏年轻漂亮,却不守妇道,趁丈夫不在家时与一个小白脸勾搭成奸。那一年岁末,马思远回家省亲,突然失踪,其妻周氏一纸诉状告到衙门,诓称其夫从未回过家,定是东家因故谋害了性命。后经清官审查核实,乃周氏伙同奸夫谋死亲夫,遂将周氏判处死刑,游街示众,凌迟处死。

         

          演出的确是激动人心的,当于红娇饰演的周氏一付醉眼惺忪、淫姿浪态地和奸夫相亲相拥、耳鬓厮磨、通奸鬼混时,下面的观众一个个心潮起伏、激动不已。我的耳边不断传来一阵阵粗促的喘息声。我也感到自己的丹田里冲出一股湿热的气息,脑子里幻想着也把这个周氏,不,是于红娇,搂在怀里猥亵一番。因为她太淫太美了!当周氏的那一双清澈明亮的秋波突然变得凶光毕露、咬牙切齿地两手紧紧掐住她亲夫的脖子致他于死命时,许多人站了起来,挥舞着拳头、嘶叫着,不知是因她为了寻求自己真正的爱情,作出谋杀亲夫的勇敢行动而鼓励和赞赏呢?还是为她那凶狠残忍、毫无人性的杀人举动而愤恨和诅咒。当看到她罪衣罪裙、五花大绑、背插斩标、在刀斧手的簇拥下,押赴刑场凌迟处死时,面无人色、两眼垂泪、凄凉哀怨、步履蹒跚地在舞台上游走,那种凄惨、悲切、可怜、无奈的意境充斥了整个剧场。怜香惜玉者发出了「啧、啧」的惋惜声,信仰天命者道出几句「该、该」的报应之语,一些惟恐剧情不够刺激的幸灾乐祸者,看到押解犯人的公差不停地用棍棒击打着她苗条秀美的身躯,她又做出各种翻腾、扭捏、疼痛和苦楚的姿态时,不禁喊叫出来:「狠狠地打!揍死她!」还有那些专为寻求刺激而来的男人,一声不吭,却睁着铜铃般的大眼,张开吐出半截舌头的嘴巴,一动不动的望着,从他们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表情看来,他们的心里早已是倒海翻江、心潮澎湃了。

         

          但高潮还在后头,我确实没有料到,后来居然会把这个周氏剥了个精光,连两只大乳房和下部的阴毛都露出来了,只是因距离太远看不清阴部的洞穴,这就已经让我大开洋荤了。此时的剧场真像是开了锅的沸水,欢声、笑语、鼓掌、口哨如电闪雷鸣。直到台上的刽子手拔出了闪闪发光的大刀,走向囚犯,人们才安静下来,静观是怎样的结局。接着又给我一个意外的惊奇,在周氏一片痛苦和凄惨的啸叫声和悲凉、哀怨的音乐声中,刽子手真的把她的两只大乳房割了下来,雪白的身体上留下两个圆圆的、红红的创口,却没有流多少血。后来又真的把她开了膛,拽出许多红红绿绿的肚肠和内脏,流了一地。此时一些胆小的妇女遮目闭眼,尖叫着不忍再看。再后就是刽子手大刀一挥,周氏惨叫一声,身体头外脚里地扑倒在台上,人头滚落一旁,露出带血的脖腔。公差们从地上捡起周氏的首级,高举着给观众看。那颗脑袋睁着无神的大眼,呲着牙、裂着嘴,恐怖至极。至此戏也就结束了。

         

          出了剧场,走在路上,我直直地纳闷,怎么演一场戏就把一个活蹦乱跳的、美丽动人的漂亮女郎给杀了呢?当我看到不远的吉祥戏园门口贴着晚场上演于红娇主演的《杀子报》时,才清醒过来,她没有死,晚上还要接着演呢!那不是真的,只是幻觉和魔术而已。

         

          在胡同口的小饭馆里匆匆吃罢了晚饭,又急忙赶到吉祥戏园,去看于红娇演出的晚场《杀子报》。吉祥比之刚才的吉庆更加简陋,在一片拆去房屋的废墟上撮土为台,围席作场,因此音响效果很差,但很大一部分人是来欣赏她的形体表演的,所以观众仍十分踊跃。

         

          《杀子报》也是个传统剧目,属于凶杀的类型,因而屡遭禁演,不想在『三不管』还能看到。剧情是:某富商妻早亡,留下两个孩子年幼无人照看,遂续弦后妻严氏,严氏也带来一个拖油瓶孩子共同生活,无奈后母不仁,百般宠爱亲生子而虐待前妻子,为使亲子独自继承家产,亲手毒死前妻子。然子阴魂不散,在阎王处告状,阎君大怒,命牛头马面将严氏捉拿至阴曹地府,每日里施以酷刑,上刀山、下油锅、开膛剖肚、刀劈斧剁,凄惨无比。

         

          戏里于红娇饰演那个杀子的恶毒妇人严氏,晚上的她和白天大不一样。白天她表现的是一个纤细柔弱的小家女子,因自己行为的不检点,误入歧途,做出丧天害理的谋杀亲夫的举动,以至遭到残酷刑律的惩罚,还让人产生几分爱怜和哀叹的情感。而晚上的于红娇则演的是一个凶恶、狠毒、残忍、泼辣的刁女、荡妇,一付吊睛白额、满脸横肉的母老虎形态。当然舞台上的女演员形象上不能让观众反感,所以打扮得仍十分妖艳,加上她入木三分的表演,激励得全场观众在无比愤怒的仇恨之中又夹杂着几分难以名状的怜爱。

         

          和白天的戏里一样,也把这个恶妇剥光了,真杀真剐。整个剧场也是开了锅般地疯狂!

         

          今天看的这两出戏,故事情节动人,不但饰演女犯的演员扮相风骚、美丽。而且场面也非常刺激、逼真。这一天我算是大开了眼界。

         

         

                     第三章 邂逅佳人

         

                    一九三四年二月十三日

         

          这一夜我带着满足的笑意睡了一个闷头觉,直到窗外日已迟迟方才觉醒。听得门外人声,茶房送洗脸水进来。

         

          「公子这一觉睡得好香呀!」还是那个茶房:「昨天一天看得过瘾吧?」

          「好,好。真是不错!」我回答。

         

          「你那几块大样没有白搭吧!」茶房又说道:「怎么样,这个于红娇够意思吧?」

         

          「戏是演得不错,可人长得怎么样就难说了,涂脂抹粉的,谁知不是个歪瓜烂桃呢?」

         

          「公子差矣!要说她不漂亮,那世界上就没有美人了。公子想见见真人吗?」茶房又在卖关子了。

         

          「想见又怎么着,台上台下,天各一方,无缘呀!」我无奈地说,又抱着一丝希望,想听听他有什么高招。

         

          「找我呀!」我看见茶房的那只手又放在了桌子上,还好,要价不高,只伸出三个指头。我把三块大洋放在桌上,见他又用手指在桌上画了一付街道图,指点着说道:「这是喜庆里,东边大街拐角处有一个福来饭馆,她们这些戏子就在这里包饭。你到这里转转,兴许能见到。」

         

          洗漱毕,穿戴整齐,我即奔福来饭馆而去。在「三不管」来说,也算是个较大的饭馆了,三开间的门脸,摆着二十来张桌子,可以容纳百十来个顾客,进进出出吃饭的人还真不少。我找了一个视野较好的座位,要了几个小菜、一壶酒,边斟饮边向周围扫视着,期待神女的到来。可是失望了,已经一点多钟了,还没有发现有什么年轻漂亮的女人出现,下午的戏快要开了,她不会来了。也许她根本就不年轻,也不漂亮,从我那只顾搜寻美女的视线中溜过去了。不对呀!茶房明明白白地告诉过我她是一个使人倾心的女人呀!但我又不干心毫无收获地离去,于是大胆询问那跑堂的:「怎么没见于红娇来吃饭?」同时塞了一张十元的法币在他手里。

         

          「先生也是来瞻仰娇娇芳容的吧?」听他说了个「也」字,我陡地感到这个于红娇还真有吸引力,竟能招惹着无数善男信女的追逐和观摩:「先生来晚了,下午有戏的时候,她一般十点就来,吃完走了。」

         

          我真是个外行,怎么没有考虑到这一点,赶了个晚集。于是赶紧问道:「晚上还来吗?」

         

          「晚饭已外卖带走了,先生明日早起吧。」

         

          我怏怏地离开了饭馆,向戏园走去。台下不见台上见,看看她今天演什么?

          下午在吉庆戏园演的是《双钉记》,这是《包公案》中的故事,说的是:民妇阿杏的丈夫突然暴死,四邻左右均反映阿杏有外遇,和人勾搭成奸,故有谋死亲夫之嫌,但苦于查无证据,仵作验尸也找不到谋杀的痕迹。包公命捕头追查,限三日破案,每超过一日责打十板。十余日过去了,案件仍无结果,捕头也被打得遍体鳞伤,步履艰难,捕头妻阿娟见丈夫痛苦,问明原因后,遂建议其夫检查一下死者头顶,是否被钢钉贯顶所致。捕头依言,开棺验尸,果然如此,以至悬案得破。众人都松了一口气。但包公对作为女流之辈的阿娟,为何能知道钢钉贯顶的杀人方法表示怀疑,即将阿娟拘来审问,严刑拷打之下,阿娟招供原来她也曾用此法谋死了前夫。于是破了一个连环案,包公名声大震,可怜阿娟和阿杏双双判了死刑,骑着木驴游街,凌迟于市。

         

          在这个戏里,于红娇饰演那个捕头的妻子阿娟,而饰演另一个谋杀亲夫的女犯阿杏的演员名叫于红巧,看起来是一个只有十七、八岁的小姑娘,身材瘦小,相貌却十分漂亮,两人的名字就差了一个字,估计是于红娇的师妹。可能是因为年纪太小,对剧情的分析和人物的刻画都欠些火候,演技也属平平。好在戏中她只是一个配角,引不起大家的注意。但她那带着青春稚气的美艳脸庞,还是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晚上在吉祥戏园演的是《枪毙小老妈》,在北方这是一出很有名的时装评剧,我在北平就看过,说的是:某地主从乡间买来丫鬟小玉,长大成人后出落得花容月貌,被地主收为小妾,十分宠爱,长期生活在封建地主家庭中的小玉,逐渐从一个清纯善良的小姑娘演变成了一个恶毒凶狠的荡妇,先谋害了大夫人,掌握了家庭的管理大权,继又烂施淫威欺压仆妇致死,被人告发后按杀人罪,判了死刑,绑赴刑场,执行枪决。

         

          我也是破天荒第一次看到用中国古典戏曲的形式来表演时装戏,这本是当前中国戏曲界正在研究和探讨的课题,可是在『三不管』这种地方的野台班子里可管不了那么多,也谈不上艺术的精益求精,只要能吸引观众,增加票房收入,什么戏都敢大胆地演。当演到枪毙小老妈时,同样把她剥光了,用绳子捆了个结实,插上一根亡命标子,被两个大兵押着在舞台上游走,然后把她俯首按跪在地上,此时却又加了一点噱头,突然小老妈抬起头来,向刽子手抛了几个媚眼,嗲声嗲气地说道:「哥哥看奴长得美吗?哥哥舍得杀了小奴奴吗?」于是那些兵丁、刽子手一个个被她逗弄得神魂颠倒,酥软了身子,麻了手脚,连枪也举不起来了。这时怒恼了带队的大胡子班长,拔出手枪,冲上前来,照她后脑勺开了一枪,小老妈一声惨叫,扑地倒下,突然又挣扎着爬起来,朝前走了几步,吓得那些刽子手们赶紧乱枪齐发,把她的身子达打得东倒西歪、摇摇晃晃,最后一个抢背直挺挺地摔倒在舞台上。

         

          这个于红娇,真是个演戏的天才,在戏台上不论是饰演谋杀亲夫的荡妇淫娃,或者是凶狠残暴的刁女恶妇。都表演得入木三分,淫荡时的风骚、杀人时的凶残、受刑时的痛苦、处决时的失魂落魄,都演得非常逼真,使人看了又爱又恨又惜又怜。短短的两天看了四场戏,就把我给深深地迷住了,使我神魂颠倒、寤寐思之、茶饭无味,简直到了不能自制的地步。

         

                    一九三四年二月十四日

         

          我带着寻到梦寐以求的珍宝似的满足和造访佳人不遇的遗憾,辗转地度过了漫长的一夜,天明早早起来,梳妆打扮,九点多一点就到了福来饭馆,仍在昨天的座位,叫了酒菜,安顿好了以后,就目不转睛地朝门口望着。望断秋水,不见伊人的倩影,望穿双眼,直到大堂的挂钟敲响了十二点,佳人仍无期,看看又要失望而归。于是找到昨天那个跑堂的,又花了十元法币,问道:「怎么于红娇还没来吃饭?」跑堂的双手一摊,无奈地说道:「对不起先生,她们的戏演完了,走了!以后在哪儿演,在哪儿包饭,还不一定呢?」

         

          我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走出了饭馆。佳人未曾见到,连她的戏也没得看了,假期还有一个多礼拜,叫我怎么过呢?带着一股失落的感情回到旅馆,垂头丧气、四肢无力地躺在床上。正当我百无聊赖的时候,那个茶房又进来了,给我换了一壶开水,挤眉弄眼地说道:「见着了吗?看公子爷没精打采的模样,是没见着了。公子时运不佳,她们演出的合同到期了,再说老演那几出也不成啊!也得休整休整排排新戏吧。不过公子爷快开学了,怕等不及了!」这个茶房还真是个万事通,什么都知道。

         

          「那我这几天到哪儿玩去?你给出个主意?」看着他的眼神,我知道他心里还有鬼胎,于是问道。

         

          「公子不要着急,请问您老真想见见这位娇娇姑娘?」见我点头,他又继续说道:「只要公子舍得花钱,凭您老这付翩翩风度、白面郎君,我保证您如愿以偿!」

         

          「钱到是不成问题。」我赶紧说道:「但如今手头除去房钱、饭钱,也就只剩二十多万法币和几十块大洋了。」

         

          「用不了那么多,十万足够了!今天散戏以后,待到更深夜静,您带着钱到喜庆里找个僻静处等着,其他的由我来安排,我自有高招,包您马到成功!」

          心里有了着落,精神也就舒坦起来。下午美美地睡了一个觉,晚上又到吉庆戏园看了一出《潘金莲》。一则我心里惦着于红娇,二来台上的演员也实在差劲,我也没有心思去看。散戏后,在胡同拐角处的一个馄饨摊前坐下,边吃边等待着奇迹的出现。

         

          随着夜的逐渐深沉,街上人烟也变得寂静起来。忽地听到不远处传来女人高喊「救命」的呼声,路上不多的行人及摊贩都跑过去远远地站着围观。只见两个黑衣大汉强扭着一个苗条纤柔的少女,撕扯拖拽,嘴里还不干不净地骂骂咧咧。在「三不管」地区,诸如此类的强抢民女、打架斗殴、报复凶杀的事件层出不穷大家都习以为常了,也没人出来见义勇为,伸一把援助之手。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白面书生,更不敢强人出头、打抱不平了。心里正在为那个女子叫屈的时候,突然有人在我肩膀上拍了一下,回头一看,却正是那个茶房,在我耳边说道:「公子爷,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快!英雄救美啊!」说着一把就把我推了出去。我又不会武功,又不善跟人打架,在两个黑大汉面前只得以理服人,忐忑地说道:「二位哥们,有话好说。」也许是我的个头也算魁梧,又一付西装革履的公子哥儿模样,那两个黑衣人也不知道我的来历,心里也有点发憷吧,就跟我客气地解释:「少爷,您给评评理,这个女人借贷不还,还要耍赖。您说该不该教训教训她?」那个女人在一旁双手掩面,不停地抽泣。我看她实在可怜,不觉起了恻隐之心,就问那黑衣人:「她欠你们多少钱?」「不多,不多,也就十万元。」

          哦!我明白了,这就是茶房说的高招呀!既然事先有默契,我也不多说什么,就把准备好的十万元法币给了他们。那两个黑衣人「嘿,嘿」笑道:「大少爷爽快,够哥们,谢了!祝你好运,后会有期,拜拜!」说完向我使了个眼色,就屁颠屁颠地消失在黑暗之中。

         

          我回过头来,看见那一女子已停止了哭泣,正用眼可怜巴巴地望着我。黑夜之中也看不清她的容貌,从那一双放射着光芒的大眼中,猜想定是个美丽的女郎。其实,事情发展到现在,我早已猜到她是谁了。但这伙人为了骗钱而安排下的高招也太损了,看把这个柔弱的姑娘吓的!我也是个热血青年,损失几个钱是小事,断不能再乘人之危了,于是对她说道:「没事了,你走吧!」

         

          「怎么?公子就这么让我走了!」她发出一串诧异的银铃之声:「不!公子爷,你看,黑咕咙咚的,我好害怕呀!你送我一程好吗?」

         

          咦?她倒送上门来了!我寤寐思之的就是能够面对面地一睹其芳容,有这个求之不得的机会,当然不会放过。于是陪伴着她到了她的住所。她又客气地邀我进入她的房间,开了灯,意想不到的情况出现了。

         

          进门后,她脱去了大衣,两只脚前后一甩,就把两只高跟鞋甩到了墙角,身子往沙发上一躺,点燃了一只香烟,喷了一口,恶狠狠地说道:「哼!又是一个冤大头,有钱干什么不好,非往水里头扔!告诉你,像今天这种把戏,老娘演了不知几十次了。」

         

          听了她的话,我似乎明白了什么,又似一片糊涂,不知怎么办才好。只能呆傻地站在一旁。

         

          「好吧,看在十万元钞票的份上,想干什么?说吧!」她又不怀好意地说道:「老娘可是朵带刺的玫瑰,当心扎着你!」见我没有说话,又接着说道:「要我陪你喝酒?陪你跳舞?给你表演一段黑戏?说吧!想要什么?快说!干完了,给我滚!」

         

          「我,我------我只想看一眼你长得什么模样。」我终于鼓起勇气道出了自己的追求。

         

          「什么?」她真的诧异了:「光看看就值十万块钱,老娘又没有长三头六臂的,有什么好看。」

         

          「他们,他们------都说你美如天仙。」

         

          「美,美有什么用,还不是被你们这些臭男人当宠物一样玩弄于股掌之间。」她的声调突然变得哀怨起来:「也罢!爱看就看吧,多看几眼,别亏了十万块钱哪!」说完就走到我身边,站在我的对面,我俩的四只眼睛直直地呆呆地互相望着,相互的气息都能吹到对方脸上。

         

          这就是大名鼎鼎的于红娇,很难想象面前的这个小鸟依人、妩媚秀丽的女人能和戏台上那个恶妇、淫女联系在一起。只见她:高高的个子,苗条的身材,清秀的瓜子脸庞,白腻细嫩的皮肤,两只水汪汪的大眼睛,弯弯的柳眉,嘴巴稍大了一点,却露出二排雪白整齐的牙齿。一付温柔文静、美丽动人的淑女形象。

          眼睛是心灵的窗口,从她眼神的变化里我察觉到,她对我的印象在逐渐向好的方向转化。终于她又说话了:「哎!你还是个孩子,怎么也到『三不管』这种地方来鬼混。你爸爸妈妈不管吗?姐姐是没有办法,上了贼船下不来呀!演这种色情凶杀的戏,干这种骗人钱财的勾当。」称呼也从『老娘』变成了『姐姐』,说明她在思想上已经接纳我做朋友了。

         

          「我是专门来看你演戏的,我喜欢你的戏。」我实话实说。

         

          「哼!也是个小色迷。」她的语调已经变得十分和蔼了,拉着我的手,让我坐下,拿出几样干鲜果点,又倒了两杯红葡萄酒,说:「我还是第一次遇见象你怎么年轻英俊的小白脸,心肠又那么好,来,陪姐姐喝两杯,聊聊。」

         

          原来她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从小就在戏班子里长大,因为人长得漂亮、风骚,为了赚钱,从十六岁开始班主就让她专门从事色情和凶杀的表演,今年已经二十二岁了,通过几年的奋斗,早已名声在外。但一个柔弱的小女子,没有黑势力的保护,要在「三不管」这种无法无天的地方没灾没难的安身立命,那是不可能的。于是她投靠了「三不管」里最有名的封建恶霸把头袁三爷,在他手下的一个团伙里,利用自己的色相和名气,干着骗取钱财的勾当,那两个黑衣人和旅馆的茶房都是她的同党。今天发生的这一幕,就是他们事先谋划好了来骗我这个无知的白面书生的钱财。说到这里,我俩都「哈,哈」大笑不止。本来是我和他们商量着来算计她,却变成了她和他们勾结起来欺骗我。真有意思!

         

          从她的所作所为看来,俨然是「三不管」地方小有名气的女流氓、女骗子,应该属于坏女人的范畴。可从她那带有几分哀怨色彩的倾诉听来,她又是一个在封建势力黑社会把头压制下可怜无助、身不由己的过河卒子和掌上玩偶。不过此时一切都不重要了,处于情迷和幻想中的我,早已被面前这个华美艳丽的肉体及娓婉甜蜜的语音俘虏了,昏昏然不知所以,不论她的灵魂是多么的丑恶和卑劣,那怕是个白骨精,在我的眼中都是一个清纯靓丽、高大圣洁的神女。

         

          不知不觉天已大亮,我花十万元买来的一夜风流即将结束。就在我带着几多惆怅和无比失落的情绪步出房间之际,又听得她在我耳边娓娓地说道:「这一夜我高兴极了,你是我一生中遇到的第一个最单纯、最善良的男人,今后你就是我最知己的弟弟了。」说着递给我一张她的名片:「什么时候想我,来个电话相约。你不是喜欢看我的戏吗?我演给你一个人看!」看着我露出惊诧和慌乱的眼神,她又补充了一句:「姐姐虽然生活在『三不管』这个藏污纳垢的地方,却是出污泥而不染的莲花。放心吧,我不会把你带坏的。」又贴着我的耳朵,用极其微小的声音说道:「告诉你,姐姐至今还是一个处女呢!」说完,出其不意地在我左边的脸颊上吻了一下,扭转身,匆匆地关上了房门。

         

          我抚摩着火辣辣的还留有余香的左腮,怔了一会儿,一股兴奋又热烈的感情冲击着我的心灵,于是蹦跳着跑出了她的住所。

         

         

                     第四章 异地相恋

         

          自那日,胡教授与于红娇在相互欺骗的闹剧中邂逅之后,他又情不自尽地和她幽会了几次,凭着他的青春无邪和她的温柔多情,他俩很快就从相识到相知,继相悦而相爱了。可惜情焰刚刚点燃,胡教授的假期就结束该回去上课了。不过他们坚信「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于是洒泪而别。

         

          回到北平的胡教授,心里无时无刻不在惦念着异地的娇姐。本来他的心思就不放在学校的课程上,逃学是家常的便饭,如今更是心猿意马,所以三天两头抽个空子就往天津跑,住个一两天,见上娇娇一面,亲热一番,又回来上课,好在也就一个多小时的火车,他又有的是钱,手头阔绰不在乎。到了天津也不用找旅馆,就在于红娇客厅的沙发上将就着睡一宿。此时他俩的感情已有了一定的火候,亲密无间,就像真的姐弟一般。

         

          于红娇演的戏,谈不上真正的艺术,只是为了满足市侩们变态的情感和得到性欲的刺激罢了。为了招揽观众,就得不断地更新剧目、翻新内容、创新情节。胡教授幼时,在父亲的熏陶下读了许多古文,看过许多古典小说,有一定的文学基础。后来又迷恋戏剧,掌握了许多戏剧的知识。所以暗地里就成了于红娇的私人编剧和导演,为她的演出增添了不少文学和艺术的色彩。使舞台上的于红娇出落得更美丽、更淫荡、更凄惨、更泼辣,深深地吸引和刺激着人们的心扉。于红娇的人气陡升,两人的感情也越加亲密。

         

                    一九三四年四月二十五日

         

          自寒假从天津归来,短短的一个多月光景,我已有三次偷偷潜往『三不管』去幽会我的娇姐,虽然每次只是匆匆的一两天时间,也算是经常见面了,但是我仍无时无刻不挂念着她。朦胧中她的倩影频频出现在我的睡梦中,不久前在南柯一梦里,我和她是一对青梅竹马的恋人,忽然间,一声惊雷,她被魔鬼掠走了,我奔走呼号,也无法将她夺回;几天前的又一个梦境中,我们又变成了一对恶毒的奸夫淫妇,合伙谋死了她的亲夫,逃亡在外,躲躲藏藏,终究还是落入了法网;昨天晚上,我们成了雌雄双盗,正在刑场上等待处决,跪在我旁边的娇姐,反剪双臂、背插斩标,向我投来惊恐、凄凉、可怜又无助的眼神。一会儿是生活中的幻影,一会儿是戏台上的情景,弄得我实在是忍耐不住了。终于在前天清晨,天一亮就跑到火车站,登上东去的列车,迎着朝阳的曙光,风驰电掣般进入了『三不管』。敲开了娇娇的房门,迎面走出来睡眼惺忪、哈欠连连、披着睡袍的于红娇。见到是我,她突然变得完全清醒了,眼睛也睁大了,精气神也来了,苍白的脸上泛出了两朵红晕,惊喜地叫道:「咦!怎么是你?」

         

          「我想姐姐!忍不住就来了。」不知怎的,在她面前我从来也不会编瞎话。

          「姐也想你呀!」说着就扑到了我的怀里,我把她抱到沙发上坐下:「昨晚演了个双出,一个是淫妇,一个是女盗,叫人给杀了两次。又困又累,你要不来搅和,我将睡到十二点。」说着又打了一个哈欠,为了提神,点了一支香烟,深深地吸了一口,吐出一串浓浓的烟圈。

         

          我最讨厌女人抽烟,因为我在电影和戏剧中见到的抽烟的女人没有一个是好人,不是特务就是土匪。但不知怎地,面对眼前的这个女人却丝毫没有厌恶之感,相反还十分喜欢。不过我还是向她提出了忠告:「吸烟有碍健康!」

         

          「怎么小弟弟也敢教训起姐姐来了!」她故作生气的说道:「其实我也知道抽烟不好,损害健康,毁坏容貌,熏黄了脸,熏黑了牙。但干我们这一行尽过夜生活,就靠烟卷来提神,否则也唱不动了。好吧,接受弟弟的意见,我尽量少抽一点。」

         

          正好她白天没戏,就带着我到法租界的大商场里逛了逛,中午在英租界中国稀有的西餐馆里吃了顿西洋大餐。因为晚上还有戏,养精蓄锐,早早回家休息。傍晚时分,一同到了吉庆戏园,我还是第一次在后台看她扮戏,感到十分新鲜。小戏园的后台也就几十平方米的空间,演员们拥挤在一起勾脸、勒头、穿衣、扎靠。人多屋小,空气非常浑浊,一股股浓烈的烟辛味和汗臭味呛得我眼泪、鼻涕都出来了,深感戏子们谋生之不易。于红娇是挂头牌的主角,待遇稍好一点,有一间几个平米的私人化妆室,但也简陋得很,里面堆满了服装、道具、行头,剩下的也就只有两、三个人回旋的余地了。因为她是名角,是戏班及戏园的顶梁柱和摇钱树,所以待人接物十分神气,吆五喝六,骂骂咧咧,大家都像三孙子似地围着她转。我在一旁瞅着,忽然心里感到一阵紧张和恐惧,因为我突然明白了,为什么在戏台上那些官差、衙役、刽子手等跑龙套的角色对于红娇饰演的人物会恨得如此咬牙切齿,竟心狠手辣地将她捆绑打骂、残忍虐待,最后还把她剖腹挖心、斩首示众,杀之而后快。原来是对她的因持才傲物而孳生的,对己趾高气扬、对人视如敝屣的强烈报复!这我可要告戒于她,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有朝一日,当她艺穷色衰潦倒之时,倒下的身体还要被人踹上一脚,实在是我不愿见到的。

         

          这一次后台的经历,还使我发现了两大秘密:

         

          一是她的化妆间角落里,放着几颗女人的首级,仔细一看正是她在戏中被斩下的人头,哦!原来是按她的脸型事先做好的几颗木制人头,有的披头散发,有的血肉模糊,有的呲牙裂嘴,有的痛哭流涕。还有一种特制的表现剖腹开膛时逼真的道具,是一件肉色的衣服,穿在身上就和赤身露体一般,连阴部都粘了一撮黑亮的阴毛,两只大乳房也是粘上去的,要不割起来那么方便。还有一个夹层,打开来里面装有用纸、木等做成的腑脏肚肠之类的东西。难怪在戏台上可以乱真。这一发现揭开了几个月来一直埋藏在心底的,她又总是卖关子不肯告诉我的疑问。

          另一个就是她的跟包的和化装师,这二位在工作之余总是挤眉弄眼地朝我讪笑,观其言谈举止又曾似相识,却又记不起在何处。娇娇见我如堕入云雾之傻态,抿嘴笑道:「公子爷真大方,出手就是十万元!」我恍然大悟,哦!原来他们就是那天晚上的两个黑衣人。我也不禁朝着他们哑然失笑起来。

         

          这天晚上演出的剧目恰巧就是不久前我因好奇,初学着写的一个剧本,取名叫《西山淫尼》。本来是和娇姐取笑玩乐,打算由我们俩人在家里自演自看的,由于每次相见都很短促,没有足够的时间来进行这场游戏,不想却被她搬上了舞台。我写的故事很简单:西山寺庙中一个年青美貌的女尼,耐不住清心寡欲的出家生活,身处尼庵却春心荡漾、终日思凡。一日偶遇一位入庙进香的富家公子,眉来眼去、勾搭成奸,遂将其私藏在尼庵中供她淫乱取乐。不料公子淫欲过度,一病不起,魂归天国。小尼惧罪,竟将尸体支解,埋藏在后花园中,但因年幼体弱,气力不加,掩埋过浅。某日雨后就被野狗刨出,轰动了四周。官府派捕快查访,终于水落石出。却诬她是利用色相勾引富家公子以图谋财,故而害命。作为女人又是尼姑,她羞愧难当,有口难言。终于含冤认罪,判了死刑,押赴市曹,斩首示众。

         

          我是一个多么热衷于戏剧的人,当我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年龄已经大了,没有从小练就的基本功,当演员是不可能了,但还是愿意在戏院里厮混。自从认识了娇姐以后,我又萌发一个做编剧的念头,专门为我心爱的娇娇写剧本。看到今天舞台上出演的正是我写的东西,心里当然是十分地兴奋,又有几分忐忑,我从下场门帘的缝隙中紧紧地盯着舞台,一阵铿锵有力的锣鼓和抑扬顿挫的琴声响起,演出开始了。

         

          一个并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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