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等待挟着急雨的大台风
"今晚不来,以后就不要再来了!"乔果的这句话深深地剌伤了卢连璧。一
个男人,他可以被女人乞求,女人的乞求甚至能让他付出生命。但是,他不可以
被女人逼迫,不可以被女人命令,女人的逼迫和命令带给他们的是屈辱,为了抗
拒这屈辱,他们甚至也能付出生命。
卢连璧不是没有想过要到乔果那儿去,可是乔果的那个通牒给他划定了一个
界线:那天晚上没去,这就意味着以后不会再去。女人既然说得出,男人也就做
得到。
甚至彼此连个电话也没有了。
乔果出现的那天上午,天下着雨。是的,是雨而不是雪。冬雪还在人们的记
忆里,春雨已经悄然而至。卢连璧和太太正在"奇玉轩"忙着接待顾客,忽然大
门一晃,就见乔果娉娉婷婷地走了进来。罗金凤如临大敌,正要紧张地上前去堵,
卢连璧伸手拨开妻子,自己迎了过去。
卢连璧一边走,一边猜测着乔果的来意。虽然卢连璧与乔果的事情罗金凤早
已知晓,然而那毕竟是秘不示人的隐情。此刻,乔果在这里公然露面,也就有了
一种挑战的味道。
面对面的时候,乔果嘴唇颤抖着说:"我想见你------"
想必这不是她准备好的话,说出来,她有点儿难为情地笑了笑。
"这不是见了。"卢连璧也尽力地笑,心里忽然很难受。他和她曾经是那样
的亲近啊!
"对不起,我得和你谈谈,当面谈------"乔果苦恼地摇着头。
一种突如其来的温情攫住了卢连璧,他伤感地说:"好的,你跟我来。"
卢连璧带着乔果出去了,罗金凤望着他们俩的背影,没有说话也没有动。
在附近的雅心斋茶屋,卢连璧找了一个小小的隔间,面前两杯碧绿的清茶,
他们清清静静地谈起来。
"我想,咱们是结束了。"乔果说。
淡淡的,苦苦的,卢连璧点了点头。不无惋惜,也不无轻松。
乔果的语调忽然又提了上来,"可是,不能这样就算完了吧?"。
"------"卢连璧的心即刻提紧了。
"我想要你,最后一次!"是一种乞求,有些无奈,还有些绝望。
"嗯。"卢连璧应答着,不觉松了一口气。
"这一次,要和刚开始的那些,一样。"又是那种任性,那种执拗。
想起后来出现的那些力不从心的情形,卢连璧有些愧,有些怯,但还是肯定
地点了点头。
乔果忽然掩面,哭了起来。
"别,别。"卢连璧将手探过去,轻轻捻着对方的指尖。
"你不知道,我离不开你。"乔果甩甩头发,仰起了脸。
女人脸上的神情与其说是悲伤,莫若说是苦恼。卢连璧有些意外,不知道该
说什么才好。
"我的身体离不开你。"
乔果的双眼是朝着卢连璧的,可是卢连璧却觉得乔果并非在看他。那目光穿
透了他,也穿透了木板壁,在探往一个遥不可知的地方。
卢连璧好象懂了一点。那意思似乎是说,精神上可以离开了,离不开的是肉
体。
"我要一样东西,请答应我。"乔果说。
"当然,请讲。"卢连璧有些忐忑,不知道她会提出什么要求。可是,无论
什么要求,他都准备勉力而为。他觉得自己非常对不起她,对她应该有所补尝。
"我要一个玉笋。比着你自己的做,要和你的一模一样。"
哦,这痴女人!------"好的。"卢连璧深深地感动了,他觉得有什么东西在
体内苏醒。他挨过去,展开双臂,将女人揽入怀里。
乔果发现自己的肉体又蠢蠢欲动了,这可恶的肉体------,她沉入了冥想,应
该掐死它,掐死这个贪婪的蠢货。
女人实实在在地被卢连璧抱着,然而在他的感觉里却只是一个虚空。仿佛女
人并不在那儿,并不在他的双臂之中。
卢连璧诧异起来,这是从来不曾有过的事情。
女人就是在那一刻挣脱了出来。离去之前,她说:"咱们回头再联系吧,等
你给我做好了。"
乔果刚一推开事务部的门,苗淑贞就叫起来:"啊,小乔,你回来了。快快
快,小甫在找你,让你一回来,就到他那儿去。"
听到是安少甫要见她,乔果即刻去了总经理室。
见到乔果进来,安少甫立刻从大班台后面站起身。"啊,乔果,坐坐坐。"
乔果静静地坐下来,听对方发话。
没有什么罗索话,安少甫接下来就说,"公司已经决定了,从今天起,你还
是回业务部去。那一摊子,还是由你负责。"
"戴云虹呢?"
"你是业务部第一经理。她是第二经理。"
这好消息让乔果觉得太意外,她还想说什么,安少甫却果断地摆摆手,"写
字台都给你准备好了,你现在就去。业务部的工作最近很繁重,具体怎么操作,
你和小戴商量吧。"
乔果就起身告辞,去了业务部。
业务部果然摆了一张新的写字台。戴云虹笑着向走进来的乔果伸出手,"欢
迎欢迎,乔姐,欢迎你回来。"
乔果在那张新的皮转椅上坐下来,说道:"云虹,告诉我,你和安少甫是怎
么回事?"
戴云虹诡谲地笑了笑,"我还问你呢,你和刘仁杰是怎么回事?"
乔果解释着,"什么都没有,真的。"
"不会吧?"戴云虹说,"你不知道,天时苑又出麻烦了。必须你出马,去
找刘仁杰。"
乔果说,"怎么可能?不是已经完工了嘛,广告打出去了,楼花都预售了。
"
"就是这样才麻烦呢。当初安总不是为了扩大面积提高价位,没按规划局的
红线施工嘛,后来你去找了刘市长,才过了规划局的关。过了就完了吧,谁知道
前些时做最后的验收,又来了个综合验收组。市建委、规划局、土地局、房管局------
都来了人,一下子就卡住了。安总没少想办法,就是打不通刘仁杰。看来你不出
马,刘仁杰是不会买账的。"
乔果这才明白,她为什么又回到了这个位置上。她不由得想起她和刘仁杰的
那些交往,想起对方那些始终不渝的深夜长谈,想起那浑厚的声音曾带给她的异
样的妙不可言的感觉和意境------
望着呆呆愣愣的乔果,戴云虹拍着手说,"一提刘仁杰,瞧你那个样子吧。
唉,说实在的,他对你可是真好啊!"
乔果心里暖融融地一动,继而就生出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歉意。
怔怔地想了一会儿,才对戴云虹说,"云虹,我明白了。安总说的‘业务部
最近工作很繁重’,指的就是这件事了。"
"对。"
"你放心,我现在就打电话。"
乔果说完,果真拿起电话来,拨通了刘仁杰的手机。听出是乔果的声音,刘
仁杰很兴奋,正要缠缠绵绵地说那些兜圈子的情话,乔果却直截了当地说:"喂,
刘市长,你不是说你给我写好了唐婉的词,要我自己去拿吗?"
"对呀,对呀。"
"那我今天晚上去拿吧?"
对方的语调忽然显得有些紧张,"今天,晚上?------"
乔果说:"对,今天晚上。你说过的,最好是只有咱们俩。我有一件重要的
事情要找你办。"
"重要的事?------"对方好象在猜测,他似乎明白了什么,又似乎不明白,
"嗯嗯嗯,好啊好啊,不过嘛,你看这样,是不是------"
对方在犹豫。
乔果决然地说道:"那就说定了。晚上八点钟。我准时到你家。"
讲完,就放下了电话。
戴云虹在一旁竖起姆指说,"乔姐,我真服你了。"
那天晚上,乔果果真去了刘仁杰的家。比约定的时间稍微早了一些,她登门
的时候,才不过七点刚过了几分。刘仁杰的夫人已经穿好了外衣,正要出门。在
客厅里,两个女人打了个照面,彼此不约而同地"哟"了一声。
刘仁杰说,"怎么,你们俩认识?"
夫人说,"你忘了,那回陪你到医院检查病,在大门口碰上了。你介绍过,
天时公司的小乔嘛。"
唔,乔果终于也对上了号。没错,眼前这位刘仁杰的夫人,就是卢连璧拍在
录象带里的那个神情憔悴的小夏!
乔果忽然有点儿可怜刘仁杰,于是就对那夫人说,"出去打网球啊?"
夫人一愣,深深地盯了乔果一眼,然后答道:"早就不打了。有时候去去健
身房,蹦蹦健美操。"
刘仁杰在一旁说,"小乔,你康大姐爱运动,爱玩。这不,又要去看晚会,
我是陪不住她呀。"
乔果又知道了,邓飞河的这个女友原来姓康不姓夏。
夫人拉拉毛尼风衣扯扯围巾,然后扬起右手掌,弹琴似的动动指头说,"小
乔,你们谈吧。我走了。"
静得很。偌大一套房子里只有乔果和刘仁杰两个人。乔果坐在沙发上,闭上
了眼睛。
擦擦拉拉地响,那是刘仁杰挨了上来。
"别碰我,我想远远地看看你。"乔果仍旧闭着眼睛。
她真是在远远地看着这套房间,看着这套房间里的这个人。客厅是很大的,
深棕色的皮沙发奶油色的羊毛地毯,厚重的茶几上摆着不锈钢咖啡具,很欧式很
现代。书房呢?
墙上挂满了字画,铺着宣纸的红木案上有紫石砚,硕大的清瓷瓶里插着雀翎
和拂尘。有悠悠的乐声在响,是古筝在幽滑地拨弹么?是洞箫在呜呜地吹奏么?
脚步声沉稳地响着,徘徊在这些房间里的这个男人,也是很欧式很现代,很
东方很清雅------
这景象,乔果在心里不知道已经看了多少次。
突如其来的拥抱和粗糙的摩擦,使乔果一下子睁开了眼睛。于是,乔果看到
眼前那些暗青色的颗粒犹如在显微镜下一样,大得几近模糊。刮划出来的一条血
痕象红线虫一样在那些颗粒中爬着。
对方在吻她。乔果任由他吻着,乔果来这里的内容原本就包括了亲吻。刘仁
杰向下吻她脖子的时候,乔果把那个部位伸得更长了。这样,她就能有机会更全
面地了解一下这个客厅。很遗憾,褪了色的木地板上并没有羊毛地毯,那个花哨
的玻璃茶几也远远谈不上什么厚重不厚重------
唔,他真是一把好手,居然这么快捷地扯低了胸罩,吻住了乔果的乳头。
"不能在这儿呀。到卧室去吧,到卧室------"乔果说。
似乎插入了一个不该有的停顿,接下来才是"嗯,好。"
乔果是闭着眼睛被他抱进卧室的,乔果想保留一份对卧室的想象。手臂和胸
乳觉得凉了,用做弥补的是温热的舔舐。大腿和脚也觉得凉了,继而也有舔舐来
做弥补。被子铺天盖地一般罩住了乔果,接着刘仁杰也拱了进来。
乔果忍不住了,乔果伸出手,也来剥他。
"别,别。"又是不该有的停顿,再加上不该有的阻拦。
乔果睁开了眼睛。她看了看四周,卧室就是卧室,也就是个普通的卧室罢了。
拦阻似乎没有了,乔果继续动手剥着,彼此终于完全平等。
"要,要!------"乔果急切地说。
她期望着得到,她等待挟着急雨的大台风。
可是,没有台风的消息。
乔果奇怪地低头看去,她看到一个萎靡不振的家伙,正无精打采地垂着脑袋。
"------?"乔果把目光投向了男人。
那是怎样的一种慌乱,那是怎样的一种愧疚!男人满面惭色,惶惶地说,
"对不起,我------"
"不会的,来------"乔果欲要伸手相助,男人却躲缩了过去。
"要吧------"乔果喃喃着。
男人忽然把手探进枕下,等他再拿出来的时候,乔果赫然地看到了那个硕大
的玉笋。是那个血沁玉,斑斑的血痕在灯光的辉映下,仿佛还在闪滴。
"不!------"乔果下意识地挥手打去,那玉笋滚落在地,铿然有声。
男人两手撑着床,双膝跪着,垂下脑袋呆望着地上的武器。他被彻底打败了,
他象一个跪地求饶的俘虏。
等男人再抬起头的时候,乔果看到他的目光里充满了痛苦。"对不起,我不
行,请原谅,我的身体------"
乔果思维混乱地听着对方的讲述。是的,糖尿病。是的,很严重。医生说,
对,饮食,还有生活方式。本来不是这种生活方式的,本来是工程师。不,本来
也没想做工程师的,本来喜欢书画,喜欢诗词。爱你,是真的。一个残缺的现实。
但却有一个完美的想象。想象中跟你做爱,非常好非常好------
乔果无意识地听着,无意识地穿好了衣服。等到衣服完整地穿在了身上,意
识也变得完整了。
她看了看依旧赤裸的男人,不禁微微一笑。也就是个普通的男人罢了,脱了
衣服,大家都一样。
于是,她怜悯地说:"你穿起来好不好?"
"行,行。"
披挂整齐地坐好,仿佛各自又回复了生活中的角色。
"你放心,你们公司的那件事情,我会安排人去处理。"刘仁杰说出这句话
的时候,又回复了市长的语气。
该走了。
可是,乔果忽然说,"能不能,让我看看你的书房?"
"哦,对对对,我还没有给你那幅字。"刘仁杰拍拍自己的脑门。
乔果随在他的身后,走进了书房。
没有铺着宣纸的红木案桌。没有紫石砚。没有古瓷瓶。没有雀翎和拂尘。当
然也没有古筝和洞箫------。一面墙壁装修成了顶天立地的大书柜,中间的桌子上
摆了一台笔记本电脑。
"你看,这些都是我写的。"刘仁杰不无得意地指着挂在书柜门页上的几辐
字,"还有呢,在下面柜子里,没挂起来。"
虽然乔果不懂书法,但她也看得出来,那些字寻常得不能再寻常。它们望上
去,就象用软头大签字笔抹在了贵宾签到簿上。
乔果把刘仁杰送给他的那幅字卷了卷,夹在了腋下。
刘仁杰一直把乔果送出门。分手的那一刻,刘仁杰站在台阶上说:"小乔,
好好走哇。我会经常给你打电话!"
乔果在心里苦笑了一下。打不打电话,对于她已经无所谓。那些电话曾经带
给她的想象全都失却了,从今以后,她再也不会拥有那些美妙的天地。这是她最
大的损失,她很后悔,她是真不应该到这里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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