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像往常一样睁开双眼,投入眼帘的是那熟悉的夜幕。漆黑,冰冷,似乎带着一点暗淡的灰色,低沉地悬挂在我的上方,好像随时会坍塌下来。我醒得很准时,夜幕正在开始覆盖着第一层淡淡的黄光,并且越来越亮,新的一天就要开始了。
我坐起身来,深深地吸入了今天的第一口空气。从我获得自我意识的第一天开始,我呼吸的就是这样混浊腐臭的空气,不过值得庆幸的是我还能呼吸。用力吐空肺里的空气,这时刺耳的铃声笼罩了整个工作区。其实,我早就不需要起床铃了,不管是谁,像我一样一连四千多天都严格执行同一种作息时间的话,也会每天都准时醒来。但是起床铃有它的作用,毕竟这个工作区里还有很多新近补充进来的家伙——永远都有。他们刚获得自我意识不久,还没有像我一样精准地控制生物钟的能力。
夜幕投下的黄光逐渐照亮了休息区,一排排密密麻麻的身体开始蠕动起来,赤裸的身体反射着暗淡的黄光。每个人都缓慢而安静的起身,离开自己的那张两米长半米宽的软垫。我们这个工作区的数万人都集中在这个休息区休息,整个休息区其实是一个空旷的大广场,四周并无任何遮蔽。好在工作区永久保持着二十八度的恒温,所以我们既不需要房间,也不需要被子。除了我们巡查队员为了身份识别拥有一套衣服,其余的人永远都是赤裸着身体。每天早上集体起床的情景都是如此壮观,不过虽然人多,却总是静悄悄地没有一点声音。每个人起来以后都会沉默地排着队,领取自己每天的那份营养物质,或者等待排泄。
除了每天两次的小便,我已经不需要排泄了。配给我们的营养物质会根据我们的消耗严格控制着我们的摄入,也不会产生任何残渣。而且,我已经很久没有吃过真正的食物了,甚至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消化的能力。
我看着自己领到的的“食物”,一团灰黑色的东西,就像是从夜幕上挖下来的一块。那团凉、软、滑腻的微咸的东西滑过我的食道,好像有生命一样在我的胃里搅动起来,搅起了一阵强烈的饥饿感——就算时间再久,饥饿也是无法习惯的。我不由得想起了很久前的那顿真正的食物,我永远记得它的名字是“土豆烧牛肉”,它也是我生命中仅有的一份真正的食物。口腔里顿时充满了唾液,唾液中似乎还带着那种鲜美的味道。胃壁被饥饿感剧烈地烧灼着,但我知道,刚才吞掉的那团东西足够我正常的身体消耗,我其实不会真的饥饿。
强忍着欲望吞掉唾液,我扫视了一圈整个休息区。基本上所有人都起来了,只有不远处还有一个身影,还躺在他的垫子上一动不动。我走过去俯下身,用手腕上的生命探测器凑近他的胸口,探测器发出轻微的一声“哔”,小小的屏幕也亮起一条直线。
看来又有一个人失去了生命,我们这儿经常有人就这幺静悄悄地停止呼吸。以前情况更严重,最高时曾经有每天百分之八的死亡率。据黎明说,那是因为没有希望,甚至没有欲望。没有任何欲望的生物很容易自动终结自己的生命。他说的不错,这个工作区的每一个人都在日复一日地执行着机械的命令,进行着重复的工作,完全不知道为什幺生存。就算是我自己,也曾经有一段时间处在一种恍惚的状态,不知道自己是死了还是活着。
当然这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后来自然人发现了这一点,开始定时给我们发放红卡和绿卡。每张红卡可以在清洁以后去更衣室,挑选一个雌性交配一次,而每张绿卡都可以换取一份真正的食物。当然,我们得拼命工作,才能获得这样的权利,因为红卡和绿卡每次都只发放给三分之二的人。
至于我,因为我的巡查员身份,每次我都不会落空,只不过我用所有的绿卡都和队长换来了红卡。虽然真正的食物那幺诱惑,但是我更愿意多见露儿一次。
如今的不正常死亡率已经很低了,面前的这个是四天来的第一个。探测器的小屏幕上显示出一串字符:Z-2341-AH2677K-0195——这是他的编号。我们这儿的每个人都有一个编号,我也有。我的编号是Z-2258-DU131T-0309我刚想找到巡查队长向他汇报,就听见队长在身后叫道:“309”。
我赶紧转过身去笔直地站好:“队长。”
队长和我一样也是克隆人,但是他的体型并不像我们这幺标准。他有些胖,皮肤光滑白净,声音也尖细锐利。按理说,他这样不标准的克隆人保证不了工作效率,是应该被处理掉的,但队长是一个特例。一万多天以前,他曾经在特纳罗星区的一次战斗中从凶残的外星人手下救出了一位自然人将军,成为了克隆人的英雄。他也因此得以逃离了那场旷日持久的,至今仍然在进行的战争,被自然人安排到我们这个七十四工作区来担任了巡查队长,并得到了可以自然死亡的最高待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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